初醒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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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X物质

2012年06月05日

获奖评语:神奇而富有创造性的想象力,用一种科学发明的XX物质来穿插讲故事,或许作者试图用这个故事唤醒人们内心深处对于亲情、友情、爱情的珍惜。

XX物质

陈俊良(马来西亚侨生,文学院09汉语言文学2班)

Dedicated to my friend, my brother, Cavin Chon.

第一章

“张三火了!”

这是2020年2月18日的新闻头条。 关于张三的新闻已经被翻译超过100种语言, 发布于世界任何一个角落的报章。 张三在科学界的出现绝对是一个神话, 在环境保护局眼里简直就是个奇迹。 一天的时间内, 张三已经被冠上“掌管XX物质的神”。 路透报称张三为“塑料的终结者”、 泰晤士则说张三是“科学界的哲学家”。

2月17日, 张三在新闻发布会上介绍了他的杰作——XX 物质。 在众多麦克风和摄影器材前面, 他开始了和来自世界各地的媒体记者的一番答辩。

“张三先生, 听说您发明的XX 物质可以分解世上任何塑料, 是真的吗?”

“是真的, XX 物质可以分解世上任何一种塑料, 但是从昨天起, 我已经把它改良成可以分解世上任何一种物质的家伙。 也就是说, 不只是塑料, 而是, 任何东西。”

“所有东西? 包括人类吗?”

“理论上, 包括人类。 但是没有人会忘了自己的, 不是吗? 只要你还记得你自己, XX 物质就不会分解你。”

“张三先生, 您早前说过, XX 物质可以侦测到人类的记忆, 请问会对人类的健康造成伤害吗?”

“它确实会侦测人类的记忆, 反选这些记忆中的选项, 只要是被人们遗忘了超过三天的东西, XX 物质都会对它进行分解。 但是XX 物质绝对不会对人的脑部或其他健康方面造成影响。”

“张三先生, 这个XX 物质究竟长什么样啊?”

“XX 物质游离于空气中, 肉眼看不见, 他们现在就在我们之中。”

“请问张三先生, 你是怎么证明XX 物质正在运行的?”

“只有当某天你想找某样东西而你发现它不见了的时候, 你才能发现XX 物质真的在运作。”

“请问XX 物质有没有一个更正式的名字?”

“就叫XX 物质。 你可以把那两个符号理解成第24个英文字母, 念成‘XX 物质’, 也可以就它的形状理解成‘叉叉物质’。 随便, 随便你怎么叫它。 你也可以把任何的符号‘代入’这个符号, 可以是你的名字。 反正即使弄出一个名字来, 也没人会记得。 人们只会记得那些没有名字的东西。 人们给一件事物命名以便于概括这件事物的某些特征, 却也由于这种便利而不懂得珍惜这样的便利。”

舞台背景的一大片白幕赫然写着三个大字——“发布会”, 就像XX 物质不愿意让别人知道这是XX 物质的发布会那样。 而张三独自一人坐在舞台上,灯光打在他的一身戎装, 以及从白幕反射回来的光线, 张三俨然神一般的存在。

报纸上关于张三的新闻的另外一版, 出示了首相对张三的表扬:

“张三对世界的功劳是史无前例的, 人类的垃圾已经占据人类的居住空间, 而张三有效地对这些垃圾进行了处理。”

而就在张三的发布会后三天, 各大垃圾场都发生了崩塌事件。

“XX 物质已经开始工作了。”这是2月20日的新闻头条。

深埋在垃圾堆下的那些早已被人们遗忘的东西, 在那天早上瞬间化为尘土、 沙子。 整个垃圾场就像突然丧失了支柱, 垃圾开始像流沙那样往更深处的地方靠拢。 在垃圾场的图片旁边, 又附有一张世界地图, 图标显示“垃圾占地面积”和“人类居住面积”的百分比例。下一个版面还有民意调查结果。

超过百分之九十五的民众认为张三对世界的贡献将不可估量, 认为张三在人们“抛弃土地”以后, 为人们“创造土地”。

再下来还有市井人物的照片, 旁边加上一个对话框:“张三真是好人, 他发明的那个物质让我腾出好多空间。 我一觉醒来, 就有很多我舍不得丢掉的东西消失了, 我才发觉原来我根本就不需要舍不得这些占据我的空间的纪念品。”

“我要让我的儿子变成向张三那样对世界有贡献的人。”

“好样的! 张三!”

“以后我们就可以放肆使用塑料袋了! 我强烈建议政府取消对使用塑料袋的收费政策。”

“诺贝尔奖也不足以奖励张三的发明。”

“如果若干年后出现‘张三教’或者‘XX 物质教’之类的宗教团体, 我一点也不会惊讶。”

随之而来的新闻, 包括“马路惊现喷泉, XX 物质分解了地下水管?”、 “XX 物质毁灭了什么?”

当天水利工程居就提交出了方案, 重新设置下水管道, 并且在埋有下水管道的土地上, 插上一个牌子, 写着:“这里埋有下水管道, 请记住他们!”

另外一个版面又登出了人们上街游行抗议的报导。 他们要求张三停止XX 物质的运行, 因为他们发现他们父母的墓碑消失了, 只留下坍塌的石块。 针对这件事情, 文化工作者表示保留对张三的追究权。

报纸的广告栏也打出了锁匠们的生计。 “不被XX 物质分解的锁”、 “世上唯一能躲过XX 物质的材料”。 而钻戒、 金店也打出了这样的广告:“XX 物质也不能削弱你的爱”、 “钻石永远代表永远”。

人们都在思考一个问题:XX 物质将怎么更进一步的影响这个世界?

第二章

陈成喜欢在每天的早上七点半到火车站三楼的大厅, 抵达的时间和火车站钟楼的时间一样准确。钟楼每到整点都会敲响相对应的次数, 六点敲六次, 十二点敲十二次。 而每半个小时又会再响一次。 六点敲六次, 六点半敲一次, 七点又敲七次。 而陈成就是在七点半的那一下, 踏进火车站。 似乎那一声钟响是他踩出来的一样。

三楼大厅面向火车站入口的一面是一大块的落地玻璃。 陈成从三楼俯视人来人往的火车站, 以及距火车站二十米的公交车站。 他每天的行程都有所不同, 有的时候一整个下午待在家里看书看戏写作, 有的时候花两、三个小时躲在市集的哪个角落, 观察人们的生活百态, 有的时候跑到山上, 抓一只小动物来聊天, 但每天的早上七点半, 必定到火车站的三楼大厅, “踩响钟声”, 并且注视着二十米开外的公交车站。

火车站前, 有一位中年男人, 拖来了一个移动式音箱, 播着音乐。 陈成在三楼隔着玻璃, 听不见音乐, 但想必是很热闹的歌, 因为男人开启音箱后立刻就吸引了人潮的目光。 人们曾一度停下脚步, 看着中年男子随着音乐扭动身体。 但是他猥琐的脸部表情和不协调的肢体动作让人们回到匆忙的脚步上。 中年男子边跳舞, 边喊着什么。

在这个XX 物质的年代, 已经没有哪些街头艺人会高喊“求两元吃馒头”了。 像这样的街头艺人, 只会喊出自己的名字, 或艺名。

陈成昨天还在市集看见一个人身穿黑色斗篷, 下半身还是黑色的长裤、 黑鞋, 斗篷底下还戴着黑色的面具。 奔跑于人群中, 大喊:“叫我黑色超人! 我要去拯救世界!”然后拎起鱼摊的一条硬邦邦的鱼, 拍晕了正在卖菜的小贩, 然后逃之夭夭。 这一切发生的时候, 还有一位妇女赤裸着上身在逛街。

公交车的车门打开, 出来好多人, 同火车站前的那些人一样, 各式各样。 有走的人, 有来的人, 有留的人, 有停的人。 所有人, 所有人都是那么的普通, 除了那位在三号窗口的售票员, 只要售票员映入陈成的眼帘, 其他的人都是黑白的古老色, 到处都是噪点。 只有她, 一身红色的制服, 深棕色的耳罩, 马尾用黑色的发圈捆得扎实, 黑色的腰带、 丝袜、 高跟鞋。

彩色售票员偶尔会向火车站门口的小贩买苹果, 买苹果的时候总是面带微笑, 然后那种彩色的力量就像会通过她的笑容流露到外面那样, 卖苹果的小贩有那么一瞬间便成彩色。 头戴黄色草帽, 浅蓝色的老旧衬衫, 往下就恢复到普通人的黑白噪点了, 而介于彩色售票员和小贩之间的那颗苹果, 则是从售票员接过之后始终保持鲜红色。

陈成就像狙击手那样, 眼睛紧紧地跟着那位彩色的售票员。 但作为狙击手, 他是失败的, 因为他从来都不开枪。 彩色售票员从公交车站走到火车站, 直至从陈成的视线中消失, 只要三分钟的时间, 但仅仅三分钟的心脏运动, 让停止呼吸的陈成得到最有效的充血状态。 每天的这三分钟, 是陈成一天的力量的来源。

两年来, 陈成每天的生活惟有这个时候是规律的。 同样时间同样地点, 连太阳也不及陈成的准确。 但是今天陈成的世界突然没了惯性, 彩色的售票员并没有出现。 彩色售票员的消失, 让陈成的世界颠倒了过来, 没日没夜, 没天没地, 没有太阳没有月亮, 就像…… 宇宙还没形成那样。

陈成不禁在心里生出一个问题:“不会是XX 物质分解了彩色售票员吧? 但是我每天都记得她, 怎么可能会被分解了?”

第三章

“陈成”确实是陈成的本名, 但出版社里的同事们都称呼他“阿成”, 上司们都唤他作“小陈”。 有的人不分前后鼻音, 于是出现了“阿陈”和“小成”这样的称号, 一度让人以为他姓“程”。 陈成也从不纠正, 想:“不就一句。” 后来他转做自由撰稿人, 不坐班。 同事们的心里也渐渐没了这个名字。 偶尔有人认得他, 却已经叫不出一个正确的名字。 负责通报的秘书也没有一个固定的说法, 对总编说:“那个陈来了。”陈成也依旧:“不就一句。”

陈成和总编面对面坐着。 总编接过文档后一言不发的看着陈成的作品。

2020年的人们,你们还记得自己为什么要祭祖吗?我们现在不像10年前的人们那样,还在烧纸钱烧车烧房。我们现在连祭祖都是用苹果六代。按个键,我们的祖父祖母,甚至于我们的父亲母亲,真的可以收到钱吗?地府的通货膨胀问题,早已经让那些饿死的鬼又再饿死一回了。你们还记得自己为什么要祭祖吗?在苹果六代上按个键并不是前辈们祭祖的初衷。传承下来的,只剩下那些空虚的形式了!

 

“我说你啊,”自从忘了陈成的名字以后, 总编从来都不称呼他, 并非因为觉得忘了别人的名字很不礼貌而不愿意再请教一次, 而是压根就不想搭理这个产量极少的自由撰稿人, 却又舍不得得罪这个偶尔有奇思妙想的怪人。 就像一座偶尔会喷出金矿的火山, 总编其实不愿意将这座山铲平。

“你就写这么点东西, 你让我怎么给你稿费啊! 你以为你在写状态吗? 我要的是文章!”陈成没理会总编的话, 反正总编十有八九的意思就是他写的东西不会被发布, 即使发布, 也是经总编改写、 加长之后, 以总编之名登在杂志专栏上。 陈成早已习惯这样的事情, 陈成依旧凭“不就一句”的态度, 在心中回应:“不就一碗饭。”

但今天陈成的心思全然不在总编身上。 陈成始终在思考那个问题:

彩色售票员是不是被XX 物质分解了?

“但是不可能啊, 我明明每天都记得她, 红色的制服, 黑色的发束, 深棕色的耳罩, 难道一定要记得她的名字吗? 可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呀!”

“喂! 你到底有没有听到我说话? 你要么在两小时之内把篇幅加长, 不然, 有什么后果, 你自负啊!”

“不就一碗饭。”

“那我拿来用咯!”总编终于等到他想要的答案, 眉开眼笑的拉开抽屉寻找他的笔。“不会吧, 才几天没写, XX 物质就把我的笔也分解掉啦?”

陈成再也没作任何回应, 径直起身离开办公室。

整个出版社都只是一个比外面的世界稍快一点的黑白世界。 除此之外, 与那些在火车站前, 在市集里, 在商场里的人无异。 大家有各自的目的地, 有各自要忙的事情。 彩色售票员似乎也是这样生活的。 从公交车站, 直线行走, 径直往火车站内的窗口前进, 偶尔买个苹果, 然后开始售票。 但是她是彩色的, 似乎售票员本身就具有这种散发出彩色光辉的特质。

走在回家的路上, 陈成都在祈求, 彩色售票员会在哪一辆救护车上, 有什么病痛也好, 千万别消失。 哪怕是家中遭窃, 现在在警局报案, 或者身份证银行卡不见了正在补办也好, 千万别消失。

陈成回到家里, 一开门, 便听到母亲说:“成啊! 去帮我买桶煤气来! 我们的煤气桶又被分解了。”

陈成真是受够了这一切。 XX 物质凭什么把这些事物都分解掉? 但想想, 似乎又是自己活该。 是自己需要这些事物, 却从来都不好好地用心记住它们。 即使政府组织也都在电视新闻上呼吁民众要时刻提醒自己, 要记得自己珍惜的东西, 以免被XX 物质分解掉。

“哎, 煤气要买哪个牌子的啊? 家里平时都用什么牌子的煤气?”陈成全然想不起来。

人们都只惦记着目的地, 却忘了自己从什么地方来, 甚至连当初站在出发点遥望着的目的地, 也在前进的时候改变了面貌。 这就是XX 物质年代的规矩, 比各行各业的潜规则更实在, 更严格。 人们只好发自内心的珍惜, 才能记住自己所珍惜的, 才能让它保持在“存在”的状态。

第二天早上的钟声被陈成踩响了, 但彩色售票员还是没有出现。 她的窗口前只有一个牌子, 写着:“窗口关闭”。

“她到底去哪了! XX 物质就这么把她‘关闭’了吗? 就这么轻易地消失了? 临近窗口的同事也不像是难过的样子, 他们究竟知不知道三号窗口被关闭了?”

陈成下定主意:“我一定要见到她!”

第四章

回到家里,客厅的电视机还开着, 但是却不见陈成的母亲。 陈成大概已经能猜到母亲是怎么不辞而别的。

当天晚上, 陈成非常想念他的母亲, 但是翻遍所有橱柜, 都找不到任何与母亲有关的记录。 陈成自己的日记中没有写到过关于母亲的叙述, 原来应该放置着相册的地方也只剩下一堆尘埃, 惟有厨房里的那罐从不属于陈成的廉价咖啡粉可以证明母亲曾经存在在这个家里。

陈成小时候趁母亲还没醒, 起了个大早, 在厨房里煮水, 泡一杯专属于母亲的咖啡。 由于份量拿捏得不好, 泡出了一杯极苦极浓的黑咖啡。 然后跑去叫醒母亲:“妈! 起来喝咖啡啦!”

母亲起床后, 将陈成泡的咖啡兑成了五杯。

“傻孩子!”陈成这才想起母亲的幸福的笑容, 但他已经记不得母亲的颈项左侧是否有颗痣。

就像烟火一样, 这些画面只有一刹那的炫丽。 “咻~ 嘭!咻、 咻咻~ 嘭、 嘭嘭!”烟火小声一步登天, 然后大声地昭告天下,这些烟火就像是很多个感叹号, 用鲜明的颜色在夜空里呈现, 然后又弯曲成一个问号, 消失在黑暗中。 烟消云散后, 只有火药味可以非常真实的让陈成用嗅觉证明烟火确实存在过, 待火药味也淡化了之后, 就只有印象还存有烟火的印记了。

当天晚上, 陈成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他在机场准备登机, 却突然发现他的行李不见了。 他不知道行李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他只能等待行李自动出现, 但这是不可能的。 于是他的班机在他眼前起飞, 在他头上盘旋。

陈成猛地惊醒。 他心中的答案更明显了。 “我要去找他们。 我要把所有关于我的记忆体销毁。 谁会记得我?出版社总编? 不会, 他不会记得我, 除非没人交稿给他。 不, 即使没人交稿给他, 他也不会想起我。 还有谁会记得我? 我以前的同学? 我都这么多年没参加同学聚会了, 应该都把我忘了吧。”

陈成翻开前几天的报纸, 去找张三的新闻。 张三的话让陈成陷入沉思。

没有人会忘了自己的,不是吗?

可是, 如果彩色售票员和我妈都记得自己, 那他们是怎么消失的? XX 物质是不是在某个时间点出了什么错误, 导致有人被分解了。可是, 为什么, 现在明明不可能有人记得我, 我却还在? 难道真的是他们在某个时间点开始, 忘了自己? 无论如何, 我要销毁我自己的记忆。我要到哪里去找孟婆?

先去医院买药。 买什么药呢? 失忆的药。 该去哪个部门? 脑科还是心脏科? 应该是脑科吧。 那药长什么样? 叫什么名? 医生会卖给我吗? 在这个XX物质的年代, 失忆药会和安乐死一样犯法吗? 政府会卖给我吗? 我知道了。 偷药。

陈成用早上和下午的时间看了很多关于特务的电影。 从《不可能的任务》到《谍中谍》, 尽可能的复习这些特务、 神偷、 警长、 医生之间的斗智斗勇。

想必, 那药是被困在高塔里的, 一定是在高塔的顶楼。 楼下有很多荆棘, 有卫兵, 可能还有机关陷阱, 说不定还有火龙。 那瓶要在等我, 我要找到那瓶药, 才能找到彩色售票员, 还有我妈也在等我。

偷到药之后, 我要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喝药。 然后三天之内不能有任何人想起我, 所以不可以让任何人找到我。 所以, 整个偷药的过程我不能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指纹不能留下, 脚印不能留下, 头发, 乃至一丁点的皮肤组织都不能留给警察或者医生。

晚上, 陈成戴上鸭嘴帽、 手套, 选了一对很旧的鞋子, 鞋底的花纹早已被磨平。 黑色外套, 黑色长裤, 尽可能的与黑夜融为一体, 街上的闭路电视看不出是谁在走夜路。

陈成走到医院的地下停车场, 在电梯前查看医院的楼栋分布。 脑科在十楼, 十二楼写着“医务人员研科室”。

第五章

陈成决定先到十二楼。“绝不能与人交流, 不能见医生, 不能见护士。 直接去取药, 研科室里的药想必是最好的, 应该也都有标签, 最好上面还写着‘失忆良药’。”

电梯到了, 陈成走进电梯, 却找不到“12”这个按键。 “开门”、 “关门”、 “呼救”、 “电铃”的按键还是有的。 除了这四个按键以外, 确实还有另外的十四个按键。 但是十四个按键都长得一模一样——写着“出口”。

陈成从下往上数了十二个按键, 按下第十二个“出口”, 然后关门。 电梯的门快合上的时候, 走进来一名红衣女子。 她按下第十一个“出口”。

电梯里两人沉默不语, 只有电梯每登上一层就响一声的提示音。 “嘀, 嘀, 嘀, 嘀……” 电梯匀速上升, 陈成在心里默念:“十, 九, 八, 七, 六……”不对, 这声音分明是早上电影里炸弹倒计时的声音。 “三, 二, 一”, 红衣女子按下的第十一个“出口”的灯灭了。 门外是医院的顶楼天台。 电梯的门打开之后, 提示音就响得非常紧凑。 “嘀嘀嘀嘀嘀……”

女子走出电梯, 转身, 用眼神命令陈成走出电梯。

空无一人的电梯, 在关门后不知去向。 只留下那道冰冷的门, 就像趁着“一些时机”闭目养神, 直到有人来拜访, 才应酬似的睁开眼。 陈成猜想, 电梯想必是在某个楼层爆炸了。

红衣女子指着电梯的门上印着的一句话:“出口只有一个。”

医院的顶楼设有缆车。 红衣女子示意陈成乘上缆车。 缆车游走于城市高楼之间。 好几次, 陈成都感觉到眼角有什么东西不见了, 定睛一看, 世界却又是那么的平静, 什么都没发生。 没有人知道从自己身边消失的东西是什么。 就像炸弹炸了什么, 人们却不知道什么东西被炸了, 更不知道那东西被炸毁之前长什么样子。 直到哪一天, 猛然想起, 似乎有什么东西不见了, 却又愣是想不起不见的是什么。 人们的某段历史消失了, 从生活中消失, 从记忆中殆尽。

XX 物质的年代, “当下”拼了命的朝“未来”奔去, 与“未来”生下了很多“过去”, 却在不断奔向“未来”的时候忘了“过去”, 于是“过去”被分解了。 “当下”知道这些游戏规则, 于是更加拼命的往“未来”的方向奔跑, 这样才不会被困在“过去”, 和“过去”一起消失。

缆车停在郊区。 一幢白色的双层建筑物伫立在他们面前。 白色建筑物有很多扇门, 但是没有门牌。 每扇门都有各自的标记, 有着独特的雕刻, 每扇门都用相符合的主题装饰着门面。 陈成俨然在游览家居专卖店的陈列室一般, 时而细心欣赏华丽的雕刻, 时而略过自己不感兴趣的设计。 红衣女子早已不见踪影,想必已经从哪一扇门进入建筑物了吧。

陈成找到一扇门, 门上雕刻着几个锥形药瓶, 旁边有一个红色的十字浮雕。 十字浮雕上蹲着一只小青蛙的石像。 青蛙咧开嘴, 长长的舌头伸出来, 舌尖上有一只苍蝇。 是谁在XX 物质的年代弄了个这样的玩意儿? 定格瞬间, 决定性的那一刹那, 苍蝇即将从它的群体中消失。 但是雕刻家却把青蛙和苍蝇一同“石化”了。

陈成几乎可以想象, 当其他青蛙和苍蝇看见这个景象, 会有什么样的对话。

“呱呱, 你是青蛙吗? 如果你是青蛙, 为什么你粘着苍蝇不吞下?”

“嗡嗡, 你是苍蝇吗? 如果你是苍蝇, 你怎么可以在青蛙的舌头上‘存在’这么久?”

“呱呱, 你怎么不理我?”

“嗡嗡, 你怎么不说话?”

“呱呱, 它应该不是青蛙, 它不会呱呱叫。”

“嗡嗡, 它应该是我们的远亲吧, 在进化史上它变得不会飞了。”

在门的旁边有一扇窗户。 窗户没有开启的地方, 只是有四支铝制的边框, 框后有帘子, 陈成不能看见这扇门和这扇窗户后面究竟是怎样的场景。

陈成看着那扇窗, 想, 如果XX 物质分解了这扇窗, 那么, 它会变成一幅白墙吗?对墙壁来说, 窗口是墙壁“消失”了的一部分, 有人在墙壁上凿了一个洞, 把构成墙壁的砖头“弄走”, 用玻璃代替了这些砖头原来的位置, 变成窗口。

XX 物质消灭的是“窗口”, 却不能重建墙壁。 XX 物质最终只留给墙壁一个“洞口”, 并不能还原那个被凿开的“不存在”。 XX 物质严格遵守时间单向前进的规矩, 只把东西分解成尘土, 但是这些东西的过去的历史不能被分解。 XX 物质作为时间线上的一员, 正在“被创造”历史, 同时也在为其他东西创造历史。 早晚有一天, XX 物质也将成为历史中的一员。

第六章

陈成推门而入, 红衣女子在房里等候着他。房间没有其他的门, 只有铺满灰尘的开放式橱架, 比图书馆的书架稍短一些, 却比书架略深。

红衣女子手上拿着一个锥形瓶, 里面有紫色的液体, 不是葡萄酒的那种紫红色, 陈成可以确定那是某种药物。

“那瓶是失忆药吗?”陈成问道。

红衣女子笑了笑。

“喝了之后, 我会消失吗?”

红衣女子还是保持微笑, 不发出一点声音。

“赶紧给我。”

“你确定他们在‘那里’吗?”女子的声音从哪里传来, 并非经过声波刺激耳膜造成的, 更像是女子直接把问题植入到陈成的脑中。

“我不确定, 但从两天前起, 我就不想呆在‘这里’了。”

陈成从红衣女子手中接过药瓶, 贪婪地饮尽紫色的灵药。

药效很快便作用于陈成的身体。 他不再为彩色售票员的消失而失去重心。 “那里”的黑夜很暗。 只看得见几颗星星。 但是起码他的世界不再虚无, 他知道他的命运即将往彩色售票员的方向前进, 他甚至可以预想, 售票员会随着曙光一起出现在海平面上。 现在只要安静的入睡, 好好休息, 售票员就会在他睁眼的那一刻出现。

陈成睁开眼, 没有彩色售票员, 也没有母亲的幸福笑容。 只有一片白色。 陈成想转身看看自己在什么地方, 却发现她无法动弹。 他想喊, 却又张不开嘴, 有什么东西粘着他的嘴,他拼了命地嘶喊, 歇斯底里的。 却只能闷着“唔唔”。

他躺在一张床上, 看着白色的天花板。 嘴巴贴着胶布, 全身捆着白布, 不是木乃伊, 而是疯人院的病人。

“医生! 205号醒过来了! 医生!”有人在门外这么喊着。

从门外闯进三个身穿白衣的男子, 把他按在床上。 其中一个给她打了支针, 陈成马上被拽到夜空底下, 随即又回到这个白色的世界。 看着白衣男子按着自己的身体, 考虑着打第二支针。

“陈成!不要乱动!”

陈成安静下来, 听男人们说话。

“让陈成说话吧, 他好像有什么想说。”其中一个男子把胶布撕掉。

“张三! 张三! 我要XX 物质! 我要见售票员! 他们到底去哪里了?”

“张三? 谁是张三?”白衣男子一号问。

“不知道。 李四的朋友吧?”白衣男子三号回答。

“张三啊! 那个科学家! 那个天杀的科学家, 他发明的那个物质给我们的生活带来很多麻烦。 它分解了很多东西! 你们都不知道吗? 我心爱的彩色售票员就是被它分解掉的。 还有我妈, 我妈也消失了。”

三名白衣男子再也没有理会陈成, 重新把他嘴上的胶布盖上。

“陈成, 严重妄想症。 误食药物后昏迷三年, 于2023 年3月15日醒来。 就这么纪录吧。”白衣男子二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