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醒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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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

2012年06月05日

获奖评语:曾经年少无知,曾经爱意懵懂,曾经的故事青涩而忧伤,只是我们需要懂得取舍。

曾经

李明慧(10级广播电视新闻专业)

当我轻而易举地写下这个题目的时候,我的心,却十分不安,我觉得自己就这样被抛弃在一个陌生的角落,冰凉、寒冷。我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在不停地颤抖,不是因为黑暗,也不是因为孤单,而是,那些像河水一样的往事包裹着我,坚冰一样地把我压在里面,丝毫没有喘息的余地。

我喜欢这个题目,它总是让我想起我不堪的童年,张狂的少年还有那一无所有又飞扬跋扈的青春。说到青春,我总是有太多的故事,我想给每一个我不认识的人讲述我的青春,我可爱的老师,我亲切的同桌,我的那一帮兄弟姐妹……可是,每一次,我还没有开口,这些故事就消失了,它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来不曾发生过。它存在的价值,只是不停地提醒我,它们根本不值一谈,它们只是我生命里最浅的印记,没有人会发现这些印记对我的影响,没有人知道,它们构成了我此后所有生活的一切。

或许,你认为,我一定是个太过早熟的女孩子,事实上,我5岁才学会说话,这之前,我的生活是一场默剧,很多人物纷杂登场,我辨别不请,只认识聋哑的舅舅。我记得他笑着对我比划来比划去,我开心地模仿他吱吱呀呀叫着。我是一个没有语言的孩子,也是一个,让人过分担心的孩子。

无声的日子总是持续的很短,当我意识到自己和舅舅的不同之后,我不再理会他的吱吱呀呀,不再呆呆看他认真地比划,我离舅舅很远,很远。很多年后的今天,当我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快得可以说相声的时候,我的舅舅,已经好几年没有回家过春节了。我在心里是感激他的,因为有这段寂静的岁月,我的童年饱受嘲讽和艰辛。当别人家的孩子把“床头明月光”背得滚瓜烂熟的时候,我只能吱吱喳喳地像倒霉的乌鸦一样重复“啊,波,吃,的”。我至今仍清楚地记得,老师让我在班级大声说出自己的名字,一遍,两遍,不知重复了多少遍,我哭得哇哇乱叫,底下哄堂大笑。然而,也是这样的日子,让我学会了忍耐和坚持,让我在面对外界一切事物的时候,首先用心去感受,我相信,我那根敏感的神经,就是这样形成的。

因为敏感,我总是特意避开那些对我示好的人,也尽量远离那些光环下的人。看上去,我的童年仿佛没有朋友,他们在一旁冷冷地嘲笑,我这个连话都说不明白的女生能成什么大气候呢?同学们仿佛天生就知道我的未来是灰暗的,他们不喜欢和我这样的灰暗女生在一起。我没有灰姑娘幸运,在我小的时候,我甚至完全不知道丑小鸭的故事。幸运的是,我这只黑鸭子没有一路黑到底,聪明的我用文字掩盖着语言,用埋头苦学取代嬉戏玩耍,当我拿着鲁迅的文集有模有样地阅读的时候,我才只有9岁而已!那个年龄,我真的读懂鲁迅了吗?现在的我,想起那篇《阿Q日记》,清晰地记得的只有他的“精神胜利法”,当时的我,自以为怀着和阿Q一样的心情,面对那些无知的同学,我笑着,“儿子打老子”!谁是“儿子”,谁又是“老子”呢?

在语文老师不停地赞美中,我突然发现一块新大陆,我可以在那里安全着陆,在那里开垦新的一切。我的作文被当做范文来读,我在家长会上为家长们演讲,我的成绩开始一路上升,我被老师重点关照,认为是很有后劲儿的好苗子……一切来得好像很突然,我没有惊喜,也不曾悲伤,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我应该得到的。小时候的自信,慢慢演变成年少的轻狂,让我在以后的日子里,为这份骄傲,吃尽了苦头。

我这颗发育迟缓的好苗子很早就意识到,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的道理,这让我觉得世界是很公平的。我匆匆忙忙离开童年,像躲避瘟疫一样,只是为了尽快迎接我幸福的中学时代,那段印象里白衣飘飘带着血腥的日子。

说起白衣飘飘,就想起那首老歌,我的生活里,到处都是老歌的痕迹。就是这样的不合时宜,让我在追赶潮流的道路上,总是引领着怀旧的风尚,或许,这也让我对“时间”,有了更多,更美好的向往。我在豆蔻芳华的时候并没有白裙子,我只有一件单调的粉红色校服,对,粉红色,不论男生女生,穿的都是粉红色,还好,《粉红女郎》热播的那一年,我们的校服变成了绿色。可是,白衣飘飘,却一直是我心中的理想。那个课间操,你穿着白色T恤在我面前走过,从此,我就认定了,白衣飘飘是形容青春最美丽的词汇。

我的固执,让我感受到自己的稚气未脱,在本该轻松的时刻里,我故作老成地看大量名著,以不求甚解为目的,炫耀自己的学识渊博。那个beyond已经远去的年代,我继承了他们音乐里的潇洒和叛逆,对此,有过之而无不及。

还好,我是一个并不太讨人厌的女孩。我从小就胖胖的,一张圆嘟嘟的脸总让人想捏那么几下,可是,没有人真的过来捏我的脸,他们离我很远,仿佛我们在多维空间里。我不会唱歌,不会跳舞,不会朗读,最要命的是,我除了写字,什么都不会。但是,就算这样,还是有人走过来,让我写毕业纪念册,我记得在我的理想一栏里,我很用心地写下,我要当一个作家。现在,我唱歌跑调,跳舞跟不上节奏,朗读快得像跑火车,最要命的是,我不知道自己将来要做什么,能做什么?那个时候,有一个理想,我就饱了,现在,有很多理想,我却仍然饥渴。对我而言,真是莫大的讽刺!

想起粉红色的岁月,我总是最先想起我的同桌们,几乎每一个男生都认为我是安静好相处的,然后,没过几天,他们就意识到自己犯了多么大的错误。我是一个刺猬,浑身都带着伤人的刺,在让别人遍体鳞伤的同时,我自己,早就体无完肤了。或许,年少的时候,我们都是刺猬,长大了,却越发想念那些被你刺过的疼痛。如果,当初,没有那么倔强,我们是不是还能一笑泯恩仇?可惜,再见面,我们连打招呼都直接省略掉,原来,这就是成长的代价!

我最后一个同桌叫大雄,胖胖的长得像大熊一样的男生,他说我是个太容易受伤的女生,也是个太难以相处的女生。高考前的那些日子,我们天天吵架,很多小事,我已经记不清我们究竟为什么吵架,我只记得,那段日子,我总是趴在课桌上哭,然后一打铃就背着书包跑到操场,大熊总是被我的无理取闹搞得心神恍惚。我们的关系像一根橡皮筋,因为高考,总是被拉得很直,可能只是一瞬间,橡皮筋就会断开。在那之后,高考结束之后,我的青春终于以它奔向远方的决心即将开始新的征途的时候,我和大熊,一南一北,两年没有见面。

当我如今回忆起和大熊有关的点点滴滴,我总是感激他对我的包容,如果不是这样一个男生对我的纵容和原谅,我也不会走出那片少年的阴影,也不会有现在的一切。

我不忍心触碰心底里的那个角落,一个深夜,我看完陈染的小说《与往事干杯》之后,整宿无眠。我的眼睛哭得像加厚的墨镜,那些如同主人公濛濛一样的经历,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它们告诉我,自己是一个多么残忍的女孩儿,又是一个,多么可怜的女孩儿!

我总是拒绝用“可怜”这个词,自从我的生活从三个人变成两个人以后,很多人都说我是“可怜”的女孩,我也讨厌“相依为命”这样的词!我不知道,千禧年的烟花在夜空绽放的时候,我那还没来得及感受到的父爱,就和烟花一样坠入无边的黑暗里,从此,和我相隔十万八千里那么遥远。然而,我固执地对着太阳傻笑,我以为,这样,我就很温暖很温暖,我逃避着所有现实,可是,那年之后,每一个冬天的生日,我都觉得自己好冷好冷,冷得瑟瑟发抖,浑身哆嗦,眼泪止不住地留。

而这些,12年后的我回头再看,那个肩上有梅花章的男人站在原地,他只想告诉我一句话,我早就明白这句话的分量,为了这句话,我不再与整个世界作对,我学会了爱。哪怕,我爱得笨拙,爱得粗劣,爱得毫无道理。

这个时候,我想起了小畅,在我的青春里,我最爱的姑娘。当小畅在加重病房做化疗的时候,我的青春,突然沾满了鲜血。如果,我的记忆里,一直都有对现实残酷的憎恨,那么,这场与生命相关的搏斗,让我再一次低下头,面对最深沉的土地无助地呐喊!小畅和我相约“踏雪寻梅”,我们一起逃课,一起疯狂,一起歇斯底里,我们在最美丽的年华挥霍时间,在丁香花盛开的山顶,我们高叫着,回声隔了好久传过来,像一个世纪前的呼唤……呼唤的,是我们回不去的青春年少——那些肆无忌惮的日子!

小畅走出病房的时候,我正在学校拼了命地读书,那一年,她瘦了很多。我们没有提起“踏雪寻梅”,没有提起公园里的划船,甚至没有提起马上要面临的分别。我们在山下静静站着,没有丁香花,没有欢笑,我们,仿佛很久很久没有见面,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现在的她,在家乡,学着并不喜欢的医学,为了更好地照顾自己,她没有选择的余地。我在木棉花开的城市,第一次看到大海,我对着海边,多想,听那边传来她的回声,她说,“不如相携陌上看花去!”

我不知道,生命对于小畅而言,还有多少时间是用来挥霍的。我总是回避这个残忍的问题,我甚至回避和她的每次交谈,我怕自己不经意的关心就会葬送我们的友谊,而那些真真切切发生过的往事,就让它一直驻守在那里吧!我不会去打扰,小畅也不会,那个时候,我们只是开心的孩子,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当我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我的世界是没有声音的。如果,我一直生活在这种无声里,我会不会更幸福呢?没有嘈杂,没有纷纷嚷嚷,没有我们刺痛对方的那些话,也没有我永远难忘的这些日子!

这些日子啊,我是多么想抛弃它们,做一个失忆的女子!当我走在乌镇的小巷子,80多岁的老奶奶背着竹筐走过,我所经历的18年,仿佛跟着那个竹筐,被老奶奶带向很远很远的地方。我多么想,这个故事,就这样结束,我的青春,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结束。

我的骄傲、我的冷漠、我的偏执、我的盛气凌人……我的无助、我的善良、我的软弱、我的一厢情愿……一切的一切,我从来都没有勇敢地面对,我一味逃避,逃避时间的长度,逃避空间的距离,逃避那些真实的我的伤痛和我给别人造成的伤痛。然而,我又是这样乐观的女孩,我的生命包裹着温暖,那些寒冷总是不堪一击!小畅欢乐地向我讲述她的生活,只要我们都在,我们就该珍惜,珍惜……虽然,我总是心疼地默默担忧,但谁能阻止幸福和温暖的脚步呢?

大熊在我的毕业纪念册上这样写道,“无论春天有多远,我亦心粲然。”我想,我的一生,都会记住这句话。

这些幸福的、不幸的,我用一千零一夜也讲不完的往事,我不知道它们打算怎么办,是就这样腐烂在我的心里,还是像个蛀虫一样啃噬我的灵魂?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停地告诉自己,这就是“曾经”。

当我还年少的时候,我总是说“少年不识愁滋味”,你从远方走来,告诉我,“天凉好个秋!”,好一个“天凉好个秋!”

2012.3.9 于华大